全世界的夜市都是相同的，不同的只有身邊的人。一條似乎永遠走不到盡頭的巷，兩行靠邊擁擠的攤販，熱氣騰騰油煙蒸蒸的鍋碗，有焦糖的氣味侵入，還有團子的香味，魷魚的氣味，烤肉的香味，面餅的氣味傳來。

天早已暗沈下來，夜色使各種色彩變得暗淡朦朧，五顏六色被搗得粉碎。人群從身邊推擠而過，我怔怔地仰起頭看星河現身的夜空。

夜風從身邊掠過，距離最近的那棵樹在黑暗中摩擦著無數的葉片，簌簌作響。

突然面前一黑，有什麽熱乎乎的東西罩在眼睛上方遮住視線。我配合地閉上雙眼，等著來人說話。

“不是說要回去嗎？”

如果不去看臉，光憑聲音識人是很容易認錯的。雖然大體上差不多，但細微的差距卻十分明顯，這種溫潤清淺的嗓音也是他才有。

我答非所問，百般無奈：“為什麽突然剝奪我的視力，你是上帝嗎？”

少年乖巧地挪開手掌，鮮艷的薔薇色澤頓時映入眼簾。話說最近總感覺老是看見這個色，我都快得紅發綜合癥了。

“最近事情真多呀，認識的人也變多了，都不能整天癱在什麽地方偷懶了。”

“你啊……”

“赤司呢，不覺得累嗎。”

“不會。”

他自然而然地脫口，仿佛這是最普通的事情，沒有一絲一毫的懼意或動搖。

這位永遠註視前方，永遠自信勝利如同呼吸常伴左右的男孩子，在這一刻卻望著我。他低頭看我的姿態簡直宛若一位無冕之王親自宣誓朝某人獻出忠誠，自甘落於其後，並且毫無怨言。

“我不會累，我不會輸，我永遠都是正確的，違抗我的人都不能饒恕……這種話啊，都是說給自己聽的。類似於催眠？差不多就是這個意思吧，畢竟我也是這樣的人嘛。”

聞言，赤司征十郎停下腳步，他忽然側身，雙手搭在我的肩膀上，黑色與紅色的流光碰撞，少年眉眼如畫，神色認真而堅毅：“這不是催眠。”

“……誒？”

“我不會輸，不會累，不會等待別人的幫助。”

他又重覆了一遍。

凍結成石塊的心臟微微泛起波瀾，我聽見仿若死灰覆燃的聲音。這種類似重新活過來的情感雖然只是一點點，但依舊有野火燎原的力量。

和我截然相反的一類人。

他說過的話都會變成現實，他自信且強大，他量力而行卻總能輕輕松松解決掉所有難題。他不會口是心非，不會欺騙自己做不想做的事情，不會假裝開心自怨自艾。

他愛著所有痛苦和悲傷的事情，並且相信經歷過它們的自己，光芒只增不減。

光是知道這樣的存在，我都會覺得向往。

感動？

或許吧。

依附心臟的堅冰溶解一角，有微弱的心跳聲回響在胸膛中。

真想成為這樣的人啊。

“赤司你可真是個小天使！”

少年微楞，面上劃過一抹不自然的窘迫，他神色偏移了一瞬，隨即無奈道：“……別這樣喊我。”

“謝謝你！”我認真地道謝，仰頭望著他在路燈下亮晶晶的紅色眼眸，“我已經獲得了新的力量，大概再召集幾個船友就可以出發去新世界了！少年啊，你將成為我的第三個夥伴！”

在我目光如炬的註視下，新夥伴沈默了數秒，最後緩緩開口：“之前兩個都是誰？”

“……”這個才是重點嗎？！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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就在我光榮負傷的三天後，張昀目忽然給我發來了這樣一段微信——

【青木：如果我提前脫隊你會揍我嗎

路哥的小嬌妻：？

青木：FFF團

路哥的小嬌妻：？？？

青木：我決定去告白了！

路哥的小嬌妻：WTF？！！】

首先，雖然不知道發生了什麽，但是我很清楚這家夥是個說到做到的行動派。從這段聊天記錄中可以提取出兩點信息：

1.張昀目有了喜歡的人——人選是誰不言而喻。

2. 她要去告白了——現在，立刻，馬上。

【路哥的小嬌妻：等等！別沖動！你先回來！

路哥的小嬌妻：張昀目！

路哥的小嬌妻：……】

我咻地從椅子上蹦起來，一個箭步沖向寢室陽臺，眺望遠處的網球場。隔得老遠都能看見球場某一處被人群團團圍住，很是熱鬧。

“那個笨蛋！”

這種先斬後奏的個性究竟是跟誰學的啊！

等我以五十碼的速度沖到樓下的時候，人堆已經散去了。男主角無影無蹤，只剩下短發姑娘一個人可憐巴巴地站在鐵絲網後面，手還捏了根玫瑰花。

我看到這副場景只覺得又好笑又心疼，馬上沈聲喊了她一嗓子：“張昀目！”

姑娘唰地回過頭，嘴巴癟癟的，眼淚汪汪地盯著我，雙手還垂在身前，手指來回地攪動玫瑰花枝，就是不說話。

“好啦，不是說要征服世界嗎，作為奚哥的隊友別動不動就哭鼻子啦。”

淚花掛在眼睫上，棕發女生狠狠地抿著嘴唇，委屈地吸吸鼻子，勉強從嗓子裏擠出一個字音：“嗯。”

“這一個不行就換一個，就算三妻四妾都沒人會管。實在不行肩膀借給你，過來過來。”

無奈地張開雙臂，看著她撲過來抱著我的腰嚎啕大哭，眼淚鼻涕統統蹭上衣服，說話還結結巴巴的：“嗚……我好不容易這麽喜歡一個人……”

確實，從高中開始就沒見她對男生感興趣，差點以為這家夥是個基佬來著。

“百裏！這個沒有愛的世界還是毀滅吧！跟上我，成為新世界的反派大BOSS給主角添堵！”

“……”總感覺自己剛剛的擔心都是多餘的。

“哼，錯過我這麽好的女生會後悔的！”

拍了拍她的後背，我原本望著天空的視線移至前方，那裏正站著一位少年。他的眼睛彎彎地瞇起，形成了兩條弧線，淺茶色的發絲柔軟而服帖，微微遮住線條柔和的輪廓。

我記得他是……

男生擡手指了指張昀目，海藍色的眸子驀地睜開，平直的唇角看不出情緒。

“張昀目，有人找。”

“什麽？誰啊……”仍帶著幾分哭腔，短發姑娘揪住我的衣服，不耐煩地回頭望了一眼，然後明顯陷入了楞神狀態，看起來有些措手不及。

我輕輕推開她，嘆口氣：“去吧。”

兩人遠遠站在一起，氣氛本來還算和睦，也不知道說了什麽，張昀目突然怒氣沖沖地捶了一拳少年的肚子。

我下巴差點掉在地上。

接著她大吼了一聲［你是不是在逗我］還是［你又在騙我］之類的話。

就見這位勇士一手按著小腹，另一手按住張昀目的發頂，安慰性地揉了揉。她頓時熄火，茫然又無措地眨眨眼，看看他又偏頭看看我，棕色的眼瞳寫滿疑惑，之前的淚花也被硬生生地憋回去。

什麽啊，這不是挺好的嘛。

我倒是松了口氣，沖那邊揮揮手。於是少年也瞇起漂亮的丹鳳眼一笑，朝我頷首示意。

OK，達成共識。

“先走了啊。”

不顧張昀目的爾康手挽留，我隨意推開嶄新的鐵門，心裏想的果然還是——

［啊，上次弄壞的門換了個新的］

……

於是一低頭便對上了多日不見的小白貓也是很正常的事吧。

“我正常你個大頭鬼啊摔！”

我一個體前屈撲向地面，顫抖地捧起某只大佬家的白貓，心跳差點驟停：“你怎麽在這裏啊耶夫斯基！！！”

……話說，之前已經吐槽很多遍這個名字了吧，能不能別玩這套了？

輕輕地將它的兩只前爪搭在手臂上，胳膊穿過前胸，另一只手托著屁屁，這樣抱起來。

白貓傲嬌地偏過頭斜睨一眼，被我舉起來也沒反抗，很乖巧地窩在胳膊肘裏蹭了蹭，還特意避開了紗布的位置。

“你好瘦啊……都沒什麽肉哎。”我捏了捏手底下的貓脊背，摸到一排硬邦邦的骨頭。

小家夥渾身一僵，半天沒有動靜。

“小白？”

不解地低下頭，透過綠色護目鏡看見白貓紫色的豎瞳正直勾勾地望著我，眼神之中有那麽三分嫌棄五分無奈還有兩分覆雜。

“啊，剛剛下來太急忘記帶手機了，小白在這裏等我一會？說起來最近一樓蟑螂挺多，待會要不要買瓶……小白？”

驚奇地在貓頭上發現了幾滴具現化的冷汗，我頓時失去語言能力，默默將它放到地上：“……你還是在這裏等我吧。”

怕貓的蟑螂還真是第一次見。

……嗯？怎麽總覺得這句話有點違和？

嘛，算了。

我小跑著回到155門口，掏出鑰匙開了門，畢竟其他人下午都有選修課，所以這個點應該沒有人。伴隨著推開的動作，有一縷白煙裊裊升起，搖搖晃晃地在空中飄蕩，消失了。

有點嗆鼻，也很難聞。

是不是哪裏失火了？

我不經意地低頭，率先看見的卻是靠門邊的座位上的拉簾。平時都是好好地遮起來，現在卻宛如睡亂的蓋被皺成一團，因為它被拉上去，卷起來了。

一片寂靜。

頭頂的日光燈仿如消毒般照亮無機質房間的每一個角落，那塊拉簾布的波浪形成了一片陰影，罩在腳邊。

有酒精燈在熊熊燃燒。

我才後知後覺地想起原先155寢室成員都是中文系專業的學生。

突如其來的一陣寒意，也許是某種微妙的預感，我慢慢地，慢慢地伸手撣開了半遮的簾布——

玻璃的器皿底下充滿了白色的煙霧，原先折成千紙鶴的鋁箔紙被展開，上面堆放了三角形的白色粉末，橙色的火焰在下端跳躍。

“陳橙？”

坐在桌前的少女一動不動，她含著吸管看白煙出神，栗色的眼睛映出火紅的細長光苗。

砰砰砰砰——

是誰的心跳聲震耳欲聾。

我揪住拉簾，左手張張合合，嘴唇在發抖：“橙子……”

少女終於動了一下，她微微側過頭，無機質的雙眸沒有映出任何人的影子，如同兩顆脆生生的玻璃珠鑲嵌在眼眶中。瘦削的面孔比起前幾天更加嚴重，慘白的臉色面如死灰。

“你在……做什麽呢。”我向前一步，扯著嘴角，臉色大概比她還難看。

陳橙一言不發，垂頭散發的模樣很憔悴，她從發絲的空隙裏瞄我，無神的眸子開始聚焦，然後下一秒抄起桌面上的水杯就沖這邊砸過來。

毫無防備地被淋了一身水。

“滾！”歇斯底裏的叫聲，栗發姑娘狠狠地捶著自己的腦袋，甚至開始用小刀去劃胳膊。

我用燈帽蓋滅酒精燈，不顧她咬在手掌上的牙齒印，一把將少女按進自己懷裏，死死抱住她：“拜托你……難過就沖我來，別再……”

陳橙發了瘋般地掙紮，她一拳又一拳地捶在我身上，雙臂胡亂揮舞，將臺面上的瓶瓶罐罐統統打翻在地板上。

“你還有臉來見我，有本事當初就不要沒種地躲在旁邊啊！看見我被打卻怕得要死的膽小鬼，你和她們有什麽區別！都是一群欠艹的騷貨，嘴上一套說得比誰都好，懦夫！人渣！施暴者！”

……

我站在原地任由她掐住脖頸，呆呆地望著天花板上的白熾燈，破碎的燈光露出一角，像是沸騰的水，粗魯而銳利地插進這個空間。

是什麽時候開始的呢，這場變形。

大概，是初二那年吧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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